家风故事丨匠心陶魂

来源:广西纪检监察网  作者:曹丽萍 时秋霞 发布时间:2025年12月25日 10:06 打印

  我出生在灌阳县修睦村一个被陶泥与柴烟浸透的古村落,家族世代做陶,陶土在我家族人手中流转了数百年,到我这代已经是第六代,我们捏的“陶叫叫”更是跻身广西壮族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
 

  记得小时候,在一个寒冬的清晨,父亲和我踏着霜冻走向村后山坳。他抡起铁镐,一下下凿开冻土,深掘二十米,终于触到那层细如绸缎的陶泥。他捧起一抔,如获至宝地在掌心搓捻,泥粉如烟般从指缝间簌簌飘散:“泥有根,人有魂;窑火不灭,家风不散。”我们做的“陶叫叫”,是灌阳孩子口中“会唱歌的泥娃娃”。它不施釉彩,不求光亮,只在窑火中自然落灰,釉色如山雾般朦胧。吹响它,一声清越的哨音,能传过三里田埂——那是泥土的呼吸,是祖辈的回响,更是代代相传的无声家训。

 

  自懂事起,我便学着父亲的样子揉捏泥团,想做出一个能吹响的“陶叫叫”。可泥团在我手中笨拙地扭动,总不成型。父亲默默递来一团新泥:“做陶如做人,太软,立不住;太硬,易折。”他粗糙的大手覆上我的手背:“手要像水一样,顺着泥的性子走。”“揉泥要‘揉成蝎子头’——柔中带韧,不粘手,不泄气。”当时,我感触到:父亲掌心的温度与泥土的凉意交融,仿佛将祖辈的叮咛——‌柔而不弱,韧而不僵揉进我血脉深处。

 

  在父亲的教导下,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终于捏出个歪七扭八的陶胚,我满心欢喜送入窑中。可窑门开启,眼前景象却让我心碎——整窑心血在烈火里扭曲变形,碎裂如泥。我呆立原地,父亲却已蹲下身,沉默地清理灰烬,指尖在滚烫的残片间翻拣,指甲缝里渗着泥灰与血丝,仿佛在心里说:“裂了的,是它自己选的路;成器的,是它与火的约定。”他拾起一块尚有余温的陶片,声音低沉如窑中余火:“火不欺人,土不负心‌。窑火会记住所有偷过的懒,容不得半分轻慢。”父亲那如山背影和循循善诱的教诲无声地刻进我年轻的心壁。此刻,我看着窑边那堆灰烬明白了一个道理:这灰,是柴火的骨;这陶,是泥土的魂。我们守的不是手艺,是人和天地之间的一份不言不语的信。

 

  后来,我考上大学,每次暑假回家接过父亲手中的陶轮,血脉里却奔涌着创新的潮声。夏天的夜里,我伏在灯下,反复演算酒缸尺寸的毫厘之差,将大学里的机械学问化作陶刀上的新刻度。大功告成那日,父亲抚摸着双层缸壁,那意外的薄胎光洁细腻,存古法透气之妙,又解了笨重的桎梏。他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:“守正创新新发芽。”

 

  在父亲的支持鼓励下,我远赴景德镇,在瓷都烟雨里,让异乡的拉胚绝技与故乡的陶泥在我掌心发生激烈碰撞。学艺返乡后,我揉捏出更为精巧的酿酒陶器与顾盼生姿的生肖叫叫,它们带着咱们修睦村的体温,沿着绵延的漓江水脉,一路走进湘赣黔的万家灯火。

 

  后来我也曾往桂林创办陶艺工作室,可城中霓虹终究照不亮陶土的魂。随后,我考上了公务员,成为一名纪检监察干部。每次回到弥漫着祖辈泥香的老院,听到常有孩童的稚嫩笑声在院里回荡,他们小手裹满新泥,在拉胚盘上小心翼翼地留下歪斜印记。我俯身,轻轻裹住一双小手:“来,沉下心,听泥巴怎么跟你说话。”温热的泥团在稚嫩的指尖下缓缓旋转,一点点释放出谦卑的形状。窑火燃起时,孩子们眼中倒映着我父亲当年坚定的目光,那光里是沉甸甸的笃信:“勤以立身,专以成器,严以求精,新以图强”——这家风穿越百年窑烟的灼烧,终将在代代新生的掌纹里,如磐石般扎根。(桂林市纪委监委)

编辑:林贵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