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方的冬天湿冷入骨，雨丝斜斜地敲打着办公室的窗玻璃。办公室里，陈正裹了裹身上的外套，起身接了杯热水，目光重新回到桌面的城中村改造项目招标资料上。作为刚上任三个月的市住建局建设工程管理科负责人，这个项目已经让他连续加班两周了。

 

走廊传来脚步声，停在了办公室门口。陈正抬起头，看见盛昌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周总正站在门外，黑色大衣肩头还沾着细密的水珠。

 

“陈科长，打扰了。”周总笑容满面地敲了敲敞开的门，“刚在附近和客户吃完晚饭，路过看您办公室灯还亮着，想着上来打个招呼。”

 

陈正心头一紧——招标期间，投标方私下拜访是敏感事项。但他还是起身道：“周总请进，外面雨不小。”

 

周总步入办公室，顺手带上了门。这个细微动作让陈正眉头微蹙。

 

“陈科长真是年轻有为啊。”周总环顾简朴的办公室，目光扫到桌面的招标资料时停留了片刻，“这么晚还在为项目操心呢。”

 

“分内工作。”陈正保持着距离，“周总有什么事吗？”

 

周总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，放在办公桌上：“这是我们公司对招标文件中几个技术参数的补充说明，想请陈科长先过目。”

 

陈正没有去碰文件袋：“周总，招标文件已经正式提交了，任何补充材料都应按程序递交。”

 

“程序我懂。”周总向前倾身，压低声音，“这里面除了技术材料，还有一些……‘学习参考资料’。陈科长刚主持这方面工作，多了解行业动态总是好的。”

 

陈正的目光落在文件袋鼓起的右下角——那厚度绝非几十页纸能达到。他的心跳突然加快，手心里渗出细汗。

 

陈正下意识道：“周总，这不合适吧。”

 

周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，说道：“陈科长，您是明白人。这就是一点咨询费，感谢您对我们技术方案的重视和指导。您放心，这间办公室的门关着，话也就关在这里了，对您不会造成任何麻烦。”

 

那个文件袋就躺在桌上。五万？这个数字在他脑子里蹦出来时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女儿下个月钢琴课该续费了，四千八百元；妻子念叨了好几次想换台洗衣机，家里的旧机子总是漏水……这些他平时不去细算的账，此刻突然清晰得刺眼。

 

这笔钱能解决不少眼前的难题，这个念头像冬雨一样，带着一股寒意钻进陈正心里。但紧接着，另一种更深的不安涌了上来——如果今晚收下了，以后呢？下次呢？这道口子一开，往后的闸门自己还关得上吗？

 

这时，他想起了上周老科长退休前和他说的那番话：“小陈，咱们这间办公室不大，但管的项目动辄千万，你以后坐在这，给你递热茶、送‘春风’的人，会越来越多。你得注意，别人给的‘暖’，要是来得太急太烫，往往是为了让你松开自己的衣领。这‘第一粒扣子’啊，可得系紧了。”

 

窗外的冬雨似乎更急了，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，办公室内却突然显得格外安静，似乎在等着什么。

 

陈正深吸一口气，南方冬夜的湿冷空气灌入肺腑，让他清醒了些。目光扫过桌面——他的全家福照片里，女儿笑得那么开怀，清澈得不染一丝杂质。

 

就在这一瞬间，那股被精心包装的“暖意”带来的眩晕感，像潮水般褪去了。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：自己此刻任何一个细微的倾斜，都可能在未来，让这份笑容蒙上尘埃。

 

他抬起眼，直视周总：“周总，技术材料明天可以走正式渠道提交。至于其他，”他顿了顿，声音平稳而清晰，“就不必了。”

 

周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，随即自然地收回文件袋：“陈科长果然认真负责。那行，我明天走正式程序，就不多打扰您了。”

 

门轻轻关上了。陈正缓缓舒出一口气，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那辆黑色轿车亮起尾灯，缓缓驶入雨幕。

 

坐回到办公桌前，陈正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衬衫领口，指尖触到第一颗纽扣——今早出门前，扣子有些松动，妻子特意找了针线缝紧。此刻，它牢牢地贴合在喉结下方。

 

他突然理解了老科长话里的重量。扣子不是装饰，是约束。第一粒扣子要是没扣好，后面就全歪了。它校准的，不仅是一时的衣冠端正，更是往后漫长岁月里，每一步的方寸与方向。今夜，他亲手为自己系紧了这粒扣子。

 

加完班走出单位大楼时，雨已经停了。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，陈正却觉得额头发烫。他步伐轻快，迫不及待回到家里迎接女儿的拥抱。（桂平市纪委监委）

编辑：林贵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