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丨柿饼里的“功夫”
我家的老屋,藏在深山的褶皱里,推开吱呀作响的铁皮院门,一眼望见的,便是对面山坡上的那几百株老柿树。自记事起,它们便铁干虬枝地站在那里,春抽嫩芽、夏覆浓荫、秋挂红果、冬褪繁叶,皴裂的树皮里嵌着岁月的纹路。
偏远乡村的生计,全靠这满山柿树支撑。制作柿饼换来的收入,是我们一家全年最稳妥的指望。童年的深秋时节,父亲便带着我和弟弟钻进山上的柿园采摘,母亲早已在院子里支起了竹篾编的匾,搭好晾晒支架。接着便是去皮,为每一个柿子褪去那层薄衣,让它们圆润、橙红的身子齐齐整整地躺进匾里。
这活儿繁琐,需要极大的耐心。我那时性急,总想草草了事,好跑去玩耍。父亲却不言语,只坐在小凳上,拿起一个我削得毛毛躁躁、带着残皮的柿子,用拇指抵着刀口,轻轻地把余皮削净,直到那表皮变得光洁如婴孩的脸颊。他这才递还给我,说:“毛手毛脚的,不下点功夫,事情哪能做好?”我于是学着他的样子,敛了浮躁的心气,执刀轻旋,将每枚柿子的薄皮细细削净,在那漫长重复、近乎禅定的劳作里,年少的我似乎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“功夫”。
在采摘、去皮后,柿饼的制作还要历经晾晒、捏型等多道工序,这是一场与时光的较真,更是对每一步功夫的考验。采摘需选准成熟度、去皮要薄厚均匀、晾晒得顺应天气、捏型得松紧适度,任何一道工序稍有疏漏,或是功夫不到位,都可能让果实霉变腐坏,让此前所有的付出尽数付诸东流。而在这漫长且严苛的制作过程中,最神奇的变幻,恰恰发生在密封静置与自然转化之间。
那些白日里明艳动人的红柿,在经历了数日的密封储存后,便生出一身素净的白霜来。那霜,是果实的内里渗出的糖分。起初只是边缘一抹浅白,像宣纸上偶然晕开的水迹;渐渐地,那白霜丰腴起来,均匀地、严密地包裹住整个果肉,将它内里那片炽热的橙红,温柔地敛藏起来。
父亲会拣一个霜色最厚的柿饼,掰开后,只见那晶莹半透明的果肉间,拉扯出蜜一样的金丝,而外头那层霜,依旧完好地覆着,丝毫不粘不腻。他递一半给我,说:“你看,下了功夫,才有这霜,是果子生出来的甜。”
长大后的我这靠着“功夫”换来的柿饼钱,照亮了我求学的道路,也铺垫了我步入职场的最初台阶,更深植于我的人生观里,成为我面对世界最朴素的方法论。
当我在工作中面对千丝万缕的繁杂事务和难题,想要敷衍懈怠之际,父亲的话便会如钟声般在心底回荡,提醒我,破局的关键,唯有“下功夫”三字。那是直面困境时沉下心来的步步拆解,是打磨细节时不肯放过分毫的极致执着,是遇到瓶颈时耐住性子的反复推敲,是扛住压力时始终不松的那份坚守。唯有把功夫下到实处,像制作柿饼一样,把每一个环节做细、做透,才能褪去涩口、凝出厚霜,最终酿成独有的甜蜜。
如今,我的故乡,这方名叫平乐的土地,勤劳的人们也凭着这代代相传的“功夫”,让“平乐柿饼”获得了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,远销海内外。(平乐县纪委监委)
编辑:杨意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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