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说丨茶心
老樟木茶盘上的紫砂壶冒着袅袅热气,我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出神。女儿突然指着壶身刻着的“清心明目”四个字问:“爸爸,太爷爷为什么总说‘茶品如人品’啊?”我摩挲着壶嘴处那道修补过的金痕,二十年前的茶香似乎又萦绕在鼻尖。
爷爷是村里有名的“茶痴”,总爱念叨着“绿茶清香能明目,红茶温润可养胃”之类的茶谚。他那套粗陶茶具从不让人碰,唯独我例外。记得第一次学泡茶时,滚水溅在虎口烫出个水泡,爷爷却盯着我泼掉的茶叶直摇头:“明前龙井要八十五度水,你这壶水都煮老了。”
十二岁那年腊月,村里来了收茶商。爷爷从樟木箱底取出珍藏的云雾茶,那茶叶细如雀舌,白毫在晨光里泛着银辉。
“阿坤,看好了。”爷爷拈起三克茶叶放入盖碗,“好茶不怕细品,就像做人经得起推敲。”他悬壶高冲,茶叶在琥珀色的茶汤中舒展如兰。
茶商郑胖子眯着眼啜了一口,突然拍案:“老林头,这茶掺了香精吧?”我气得要争辩,爷爷却按住我的手腕,将茶汤泼在青石板上:“郑老板,石板会说话。”只见茶渍自然晕开,边缘凝成珠圆玉润的金圈。郑胖子讪笑着摸出红包:“林叔,今年评级……”
“茶叶评级凭的是舌头,不是票子。”爷爷把红包推回去时,紫砂壶嘴磕在桌角,“啪”地裂了道缝。
那天我们少卖了三百块钱,爷爷却用金漆补着壶嘴哼小调。我嘟囔着“够买新壶了”,他忽然用茶夹敲我手背:“壶破了能补,心要是染了铜臭……”后半句化在幽幽的茶香里。
最难忘的是王婆来卖茶青那日。她跛着脚背来半篓老叶片,我瞥见叶梗发黑就要拒收。爷爷却捧起茶叶对着光细看:“雨前二级,给一级的价。”后来我发现他把王婆的茶偷偷倒掉,月光下我撞见他揉着膝盖分拣茶叶,灯影里白发如雪:“阿坤,王婆年纪大了,生活不容易,我们能帮就多帮点……”
“爸爸,为什么太爷爷的茶具这么旧还不换呀?”女儿稚嫩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。我轻轻抚摸着紫砂壶上那道金痕,壶身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爷爷手掌的温度。
“因为这把壶教会了我们一个道理。”我给女儿倒了半杯清茶,“你看,再好的茶叶,若用了不干净的水,泡出来的茶也会变味;再漂亮的茶具,若是心里存了私念,也会失去原本的光泽。”
窗外,办公楼灯火通明。我取出公文包里的一叠材料,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。这些材料关系到一个重要项目的审批,有人曾暗示我“行个方便”,就像当年那个茶商想要收买爷爷一样。
“清清白白做人,干干净净做事。”我把爷爷常说的这句话写在了女儿的小本子上,“这就是太爷爷留给我们的传家宝,比任何名贵茶叶都珍贵。”
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小手学着我的样子在茶盘上画着圈。茶香氤氲中,我仿佛看见爷爷欣慰的笑容。这一盏清茶,传承的不仅是手艺,更是一颗永远不染尘埃的赤子之心。在这充满诱惑的世界里,守住这份“茶心”,就是守住了做人的根本。(北流市纪委监委)
编辑:林贵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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