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说|算盘
林家村的老支书林建国又咳起来了,蜷在藤椅里,肩膀一抽一抽的,像被风攥住的枯树枝。阴雨天潮气重,咳到后半截,他得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直起身,指节攥得发白,好半天才喘匀那口气。
这两年乡村振兴的活儿赶得紧,村里要修节水渠,还要搞稻虾共养,一沓沓账本堆在村委会的旧桌上,没人能理清爽。年轻人大多往城里跑,留下的要么连文件都读不懂,要么对着明细账单犯怵。镇里干部来座谈,盯着墙上贴满的规划图叹气:“村里的活儿不缺想法,缺个能接得住、算得清的人啊。”
老林坐在角落没吭声,枯瘦的手悄悄攥紧了膝头的红木算盘。那算盘缺了颗下珠,木头上的包浆厚得像浸了年月的琥珀,能映出掌纹的纹路——这缺珠是二十年前他自己敲掉的。那年算五保户补贴,他少算了五十块,发现时已过了三天。连夜揣着钱摸黑走四里山路送过去,回来就对着算盘发狠,一锤子敲掉了那颗“记错账”的珠:“百姓的账,错一分都得补,少一颗珠,是让自己记一辈子。”打那以后,这算盘成了他的随身物,不管算什么账,必得亲手拨弄,连儿子林晓宇小时候,都常趴在桌边,跟着他把珠子拨得噼啪响。
晓宇现在在城里读农业大学,正忙着考农科院的事业编,老林从没提过让他回来的话。直到镇党委书记揣着“大学生村官”招考简章上门,坐在他家炕沿上缓声说:“老林,我不是逼孩子,是村里的账、百姓的盼头,真等个懂技术、明事理的年轻人。考不考,咱让他自己定。”老林把简章折得方方正正,和算盘一起塞进快递盒子给儿子寄过去。
半个月后,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晓宇背着双肩包站在门口,额角还沾着赶路的汗,一进门就把准考证往老林面前递:“爹,我报了咱们镇的村官岗。”老林没说话,只把膝头的算盘推过去,指尖点了点缺珠的位置:“这算盘算的是村里的收支账,更是做人的良心账。以后你要是有机会接了活儿,得常拿出来看看,常拨拨算算——别让账错了,更别让心歪了。”晓宇接过算盘,指尖在缺珠的木槽上蹭了蹭,那触感和小时候记忆里一模一样。
晓宇考上村官那天,老林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个红布包,红布边角褪了色,上面还绣着个小小的“党”字,里面裹着一枚党徽,包着的纸页脆得一折就掉渣。他把党徽塞进晓宇手里,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:“党徽戴在胸前是本分,算盘握在手里是底线,俩物件得放一起。遇到事拿出来看看,算算账,就知道该怎么选了。”
晓宇到岗没俩月,考验就找上了门。村里要建光伏发电站,包工头王奎是老林的远房表弟,揣着个鼓囊囊的信封找到他,往桌角一放,声音压得低:“晓宇,这项目给表叔做,材料钱多报点,咱俩对半分,没人会知道。”
晓宇的目光落在信封上,手却下意识地伸向抽屉,里面放着他那把算盘。他将算盘取出,轻轻放在桌上,拨动了一下,缺珠的位置空着,宛如一只睁开的眼睛。晓宇把信封推向王奎,语气没半分含糊:“表叔,招标得公开,账目得贴在公告栏上,村民能看见的账,才是干净的账。我爹让我常拿算盘算账,算的就是‘不贪一分’的理。这账我要是敢算歪,既对不起百姓,也对不起我爹的算盘。”
王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,骂了句“死心眼”,抓着信封摔门走了。
晚上回家,晓宇把算盘摆在桌上,学着父亲的样子拨珠子。指尖在缺珠的木槽里反复摩挲,糙得硌手,他突然懂了“算盘算账”的真意:算的是村里每一笔收支,不让百姓多花一分冤枉钱;算的是自己每一次选择,不让良心上蒙半星子灰,更不让“干部”这俩字掺水分。
后来,晓宇结婚生子,孩子攥着算术本凑过来,小手指着算盘上的木珠,眼里满是好奇地问晓宇:“爸爸,现在都用计算器算账了,为啥还留着这把老算盘?”晓宇笑着拨了下珠子,回答说:“这算盘是爷爷传给爸爸用来记规矩的,不是用来记数字的,时常拿出来算算,就知道该怎么把百姓的事揣在心里,该怎么让‘干净’俩字落得实在,该怎么对得住村里的人。”“那您要好好保管,等我长大了,传给我,这算盘就是咱们的传家宝了。”孩子小胸脯挺得笔直,眼里亮闪闪的,像把爷爷当年的认真劲儿都装了进去。(来宾市兴宾区纪委监委)
编辑:林贵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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