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说|干部形象
茶水间的瓷砖冷得发蓝,沈怡刚捧起掉漆的搪瓷杯转身往工位走回去,后颈就被细碎议论烫得发疼。
“你看她那蔫头耷脑的马尾,脸黄得像隔夜菜,嘴唇紫得能演丧尸片了。”
“上次接待,她穿那件衬衫袖口磨得透光,肚子上的赘肉把纽扣都顶歪了,也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地摊货。”
滚烫的茶水溅上虎口,沈怡却浑然不觉,只死死攥着杯柄,指节泛出青白——这件衬衫的领口磨出了毛边,下摆洗得发灰,穿了三年的布料裹着腰腹赘肉,确实像被生活揉皱的废纸。
这是沈怡到发改局工作的第五年。同批进来的江若彤刚被提拔为综合科科长,宣布任命那天,江若彤穿挺括的藏青色西装套裙,颈间系着米白色真丝方巾,边角熨得没有一丝褶皱,袖口露出的细带手表衬得手腕纤细,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泛着温润的光。沈怡坐在台下,低头盯着自己磨得发毛的皮鞋尖,心里堵得慌:江若彤业务能力没比自己强,凭什么先提拔?她越想越觉得,是自己这副“不上台面”的模样确实拖了后腿——素面朝天,眼角有细纹,连马尾都扎不整齐,哪有半点“干部形象”。
那晚沈怡对着镜子照了很久。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,眼周的干纹在灯光下格外扎眼,颧骨有点高,显得脸廓冷硬。
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整容机构的广告:“精致轮廓焕新颜,形象秒变加分项”,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,指尖在“水光针”“热玛吉”的字眼上停了好久。
隔天一早,沈怡戴了顶老宽老宽的檐帽的帽子,把半张脸埋在口罩里,绕了两条街才到整容机构。穿香槟色连衣裙的顾问林姐踩着细跟鞋迎上来,眼影画得精致,笑起来眼角的卧蚕透着温柔:“沈女士一看就是实干型的,但职场上‘形象’也重要——您眼周干纹明显,先打个水光针补补水,再做个眼周热玛吉,保准显嫩五岁。”林姐递来的价目表泛着光,“水光针+热玛吉”的数字让她倒吸一口凉气,默默攥紧了口袋里的工资卡。
“形象也是公信力嘛,形象好大家也更愿意信任您。”林姐的话像根软针,扎在沈怡心上。她想起自己手里的项目备用金——先借支四千,下月发工资就还,就当是“投资形象”了。
第一次做完水光针和热玛吉,沈怡对着镜子摸了摸脸颊,皮肤确实水润了些,眼周的细纹淡了,连气色都亮了。她又在单位附近的形体班报了名,学穿高跟鞋走路,练坐姿站姿,学着江若彤那样,说话时放慢语速,笑的时候刻意收住嘴角,显得端庄。奇怪的是,同事们看她的眼神真的变了——以前总喊她“沈干事”,现在会笑着叫“沈姐”;局长开会时也多问了她两句项目进展,说“沈怡最近状态不错”。半年后,她竟真的被提拔为项目科科长。
“果然是形象加分了。”沈怡攥着任命书,把提拔的功劳全算在脸上和体态上。她开始频繁往整容机构跑:玻尿酸填泪沟,让眼窝不那么凹陷;自体脂肪填太阳穴,显得脸更圆润亲和;最后索性做了假体垫下巴,衬得下颌线更精致。形体班的课也越买越多,还加了礼仪课,学怎么端咖啡杯更优雅,怎么跟企业负责人握手更得体。
项目备用金的窟窿早填不上了。起初她收企业送的购物卡,说“一点小心意,感谢沈科长帮忙”;后来换成现金,装在信封里,说是“项目辛苦费”。林姐又推荐她做鼻基底填充,说“填完显年轻,跟您的下巴更搭”,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——那笔钱,正好是某建材企业送来的“感谢费”。
沈怡的脸越来越精致:泪沟平了,太阳穴饱满得像垫了软棉,下巴线条锐利又柔和,笑起来时,假体的弧度刚刚好;形体课没白上,穿西装套裙时腰杆挺得笔直,高跟鞋踩在走廊上,脚步声都透着“干练”。可她看文件的时间越来越少,开会时总忍不住摸自己的太阳穴,担心脂肪会不会移位;跟企业谈项目时,眼神总飘向对方办公室的镜子,检查口红有没有脱妆;就连上形体课,也总对着镜子调整下巴的角度,怕假体显形。
直到纪检组的人走进办公室,沈怡还在对着手机摄像头补口红——抽屉里没来得及收的整容缴费单,跟一沓沓购物卡、现金信封堆在一起,红的、白的,扎得人眼疼。
留置室的白炽灯光下,沈怡摸着自己僵硬的脸颊,终于想起刚入职时的模样。那时她穿洗得发白的衬衫,袖口磨破了就缝两针,却能熬夜三天核对项目数据,报表做得比财务还细致,局长拿着她的报告说“沈怡是块好料”;那时她不在意眼角有细纹、马尾翘碎发,只在意企业的诉求有没有落实——哪家工厂的项目款卡了壳,哪家小微企业需要政策扶持,她都记在笔记本上,跑遍了辖区里的大小企业。
她沉溺于外在形象编织的晋升迷梦,却忘了为官者最该守住的是什么。皮囊是天生的馈赠,妆容是修饰的手段,廉洁才是永恒的底色。哪有什么“形象加分”的捷径?唯有守住初心、抵住诱惑,把心思用在为民服务上,把精力放在干事创业中,才能在仕途上走得稳、走得远——这才是真正的、百姓最认可的“干部形象”。(来宾市兴宾区纪委监委)
编辑:林贵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