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阙，姓阙名振声，湄江县人，解放前是中共湄江游击队队员。上世纪七十年代末，老阙担任湄江县委副书记。他下乡进村开大会、调处纠纷，到田间地头察看苗情、收成什么的，开口第一句话总是：“我是县委派来的老阙。”大概听惯了他这样的开场白，老乡们也就直呼他“老阙”了，极少见人称呼他职务的。

　　1983年7月，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湄江县委办公室工作，报到当天就见到了老阙。那天晚饭时分，秘书科李科长对我说：“我陪你到饭堂吃个饭，认个地方，也算给你接风！”于是，李科长便领我到县委招待所食堂，因为去得迟，打好饭菜后，不大的饭厅已经没空位子了。李科长说隔壁县委家属院有好多大树，树下有石凳，很清凉的，到那里吃饭去。

　　我们走进县委家属院，一眼便看到有十几个小孩在木棉树下嬉笑打闹，旁边有一老一少对打康乐棋。胖墩墩的小男孩执杆而立紧盯棋盘，裤腿半卷、脚穿木屐的精瘦汉子弓腰抬头击棋。围观的孩子一个劲叫喊“不进”、“不进”，精瘦汉子依然不急不慢，一个个将棋子击落网兜。

　　“俯卧撑，十个；俯卧撑，十个……”孩子们立马向输棋的胖男孩起哄。胖男孩慢吞吞地做俯卧撑，精瘦汉子有点得意似地问：“再来一盘？”胖男孩爬起来边跑边喊：“缺（阙）副书记我顶上，无（吴）副县长我来当。”精瘦汉子呵呵一笑：“志气倒不小，这小子！”

　　李科长把饭盒搁在石凳上，指着精瘦汉子说：“那就是县委阙副书记，县里还有位副县长姓吴，恰巧这二位的姓和‘缺点’的‘缺’、‘有无’的‘无’同音，于是，就有顽皮孩子瞎编了这顺口溜叫开了，老阙听了也不生气。”

　　这年冬天，县里要扩大甘蔗种植规模，决定由县领导带队，从各单位抽调得力人员，组成包村工作组，进村入户发动群众种甘蔗。也许因为大学读的是农学专业，我很幸运，被单位推荐为包村工作队员。带队的领导便是老阙。

　　工作组要去的地方叫九车村，离县城大约七十里地。出发那天，老远便看见老阙在县委大门口等着，旁边停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，车后架捆扎一包铺盖行李。工作队员很快到齐，于是，大家就骑车出发。走了近一半路程，渐渐就有人落单了。一路领头的老阙站在一道坡顶大声吆喝：“你们要是都跟上大部队，晚饭我请客，吃猪肚包鸡。”“跟上老阙，猪肚包鸡。”落在后面的人一边猛力蹬车，一边接力似地叫喊着这道湄江名菜，自行车队很快又聚拢到一起。

　　来到一个岔路口，老阙征求队员们意见：“走夏阳坝？少十几里路。”大家都说：“好！早到早点吃午饭”。夏阳坝是湄江河上的一道拦水坝，我们驻扎的村部就在水坝旁边。老阙先来到河边，停下车，把车推下坝面靠岸立着，然后猛提右腿跨上车，左脚再一蹬，自行车就像箭一样飞向对岸，车轮后面溅起一线白白的水花。

　　后面的人来到河边，看到那河面足有一百五六十米，水坝落差六七尺，坝宽不过两尺，坝面水深五六寸，流势虽不甚急，但大家都不敢骑车过去，只好脱掉鞋袜，吃力地将自行车架到肩膀上，小心翼翼走上坝面。到了河心，坝面越发溜滑了，好几个人几乎挪不开脚步，大家无不赞叹佩服老阙的车技了得。

　　太阳落山的时候，老阙将一锅猪肚包鸡端上桌面，热气腾腾，香气四溢，大家品尝后都对老阙的厨艺赞不绝口。晚上，我们先开会，接着就聊天，话题主要集中在“吃”上，商量工作组的伙食安排，定伙食标准，预交伙食费，小朱负责采购，老张当炊事员，等等。诸事议定后，大家一致提议，要是哪天加菜了，就请老阙下厨，老阙满口应承。

　　村委会潘主任的家，离村部不远，独门独户。他家仨孩子放学后，隔三差五跑到村部玩耍，还有三只山羊跟随，孩子们唤作大黑、二黑、三黑。顺着飘来的肉香，孩子和羊溜进厨房，馋得口水都流了出来。老阙看见了，赶忙给孩子们盛饭夹肉，一个劲地说：“慢点、慢点，别噎着、别噎着。”次数多了，有些工作队员就吃不饱，私下里开始有意见了。老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，孩子和山羊都一溜烟跑了，他还站在门口喃喃自语，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
　　不知不觉，驻村就快满两个月了，甘蔗扩种任务也基本完成。那天下午，我们正在村部核对调运给各家各户的甘蔗种数量，忽然，外面传来潘家孩子的一阵欢叫声：“我爸把大黑杀了，有肉吃啰！”果然，潘主任提着条光溜白净的山羊走了进来。老阙看见了就说：“潘主任，你这是先斩后奏。”潘主任说天寒地冻的，羊肉暖身子，也尝尝我的手艺。八角羊骨汤、笋干焖羊腩、红烧羊腿、白斩羊肉、白灼羊肠，满满一桌羊肉宴，老阙尝了说：“汤鲜、肉糯、肠脆。”

　　第二年春天，潘主任就到镇上集市开了间羊肉铺子，听说老阙给了他300块钱做本钱。过了几年，潘主任就变成了潘老板，在县城开了间潘家酒楼，专门经营九车羊肉，生意红红火火。村上人看见了，也都学着样子做，渐渐地，“九车羊系列”成了当地饮食业一个响当当的品牌。后来，我工作调动离开了湄江。过不多久，老阙也离休了，我更少有机会再见到老阙了。据潘家酒楼的街坊邻居说，老阙一次也没进过潘家酒楼。

　　后来，老阙更老了，辞世了。临死前，老阙交待，把他葬在湄江河畔那座叫倮倮顶的高山上。每年的清明，我都会回到湄江，买些香纸蜡烛，上山去看老阙。青松枝叶茂盛，满树尽是嫩绿的新芽，一阵清风吹过，松涛阵阵，云雀高鸣。（梧州市纪委监委 林柏江）

编辑：严雪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