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印象里,父亲生前对党的感情超乎寻常,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可反映。像一名卫道士,听见子侄议论社会,必定严厉批评驳斥;高兴时唱歌,音起音落,不是“社会主义好”就是“共产党好”;责骂家人动作缓慢,也常高声朗诵伟人语录: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,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!”
近来,翻看父亲的“回忆录”,在了解了他生长经历后,我得以走进他的内心世界。
父亲小时得过怪病,经常流鼻血。村上一个男孩也患有同样的病,被认为是鬼怪附身,请了巫师道士前来画符捉鬼,也无济于事,最后还是死了。这家人半夜里把他埋了,在下葬前,竟然残忍地砍断了他的手脚——据说,只有这样,鬼怪便再也不敢附体前来投胎了。这件事无疑给父亲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,每日担心害怕,以至于请求我的爷爷说:“我死后不要砍断我的手脚——那样好痛呀!”
叔父有次得了重病,家里人急得手足无措,忙请神婆来看花、算八字。神婆眯着眼掐掐手指,然后煞有其事地说,叔父之所以得病,是因为投胎降生时太过匆忙,把途中的桥踩断了。解救的办法是“接桥”、改名——名字里要有个“桥”字。“接桥”仪式需要父亲去完成:夜深人静时,一个人举着根系了红布条的桃树枝,走到一座桥边,向空中挥舞一阵,然后往回走,这样便可把投胎时踩断的桥给“接”上了。
如此愚昧、荒唐、可笑,我们现在觉得难以想象。而父亲的经历,只不过是旧中国现状的缩影。那是一个怎样的社会?积贫积弱、民不聊生、愚昧落后、迷信盛行。全村人几乎都是文盲,能读书识字的人寥寥无几,他们没有文化、不懂科学;方圆十里八乡,没有一家医院,无处寻医,也无钱抓药看病。因此,一旦脑热头疼,他们只能祷告苍天,只能听从道士神巫的指示。
父亲也经历过“跑日本鬼”。和全村人一样躲在山上,十多岁的男孩,本是调皮年龄,此时紧紧跟随着家人蜷缩在黑暗潮湿的山洞里,瑟瑟发抖,大气不敢出。一些消息不断钻进耳朵,毛骨悚然,背脊发凉——一个叫龙富的村民被抓做挑夫,半道上被日本兵用刺刀活活刺死了。隔壁村李老五被抓住,日本兵把他塞进钉满竹钉的谷桶来回滚动,听桶里传出的惨叫声取乐。李老五被扎得血肉模糊,奄奄一息,日本鬼还不肯罢休,用一根烧红的铁条从肛门直插进去……
村民本以为手里有了“良民证”后,可以过安稳日子了。哪晓得日本兵隔三差五进村抓夫、抢粮、抢东西。当着奶奶的面,把我家的两扇大门硬生生地拆下搬走。“家”变成了凉亭!爷爷不甘心,和叔爷爷商量,要把它弄回来。叔爷爷恐惧地说道:“去送死啰!你以为他们是人,讲道理?不是!那是畜生,是鬼。白白送死!”爷爷向来以大胆出名,这下也没了辙,伤心地哭了。
成了亡国奴的老百姓,无异于鸡犬,任人宰割,任人欺凌。连命都不保,哪里还有地方讲道理?这是什么世道啊?!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打碎了牙齿,只有往肚里咽。
临近解放,谣言四起,稀奇古怪,村民惶恐不安,连声哀叹:“命苦呀,跑了日本鬼又要跑共产党。”有这样描述男女婚配的:女人全装进麻包袋,男人如同盲人摸象,摸袋子找老婆。“十八岁小伙子摸着个六十岁老女人就讨六十岁的做老婆,七十岁老头子摸得个十八岁妹崽就讨十八岁的做老婆。”
解放军进村当天,村民一窝蜂跑上了山。临近傍晚时分,看见部队排着长龙出了村,几个村民壮着胆回来。村里家中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,猪没少,牛还在!消息传上山,大家将信将疑,陆续回村,互探消息,互相道贺,家家户户,欢天喜地。父亲呢?发现自己养的两只鸭子还在村内大水塘的水面上悠闲地游荡,一时喜出望外,高兴得喊出了声。
谣言止于事实。“不拿群众一针一线”“全心全意为人民”—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党,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兵!在事实面前,一切谣言不攻自破,所有的疑虑和恐惧顿时烟消云散。和众多村民一样,父亲对这崭新的社会欣然接受,对未来充满了期待。
只有经历过狂风巨浪、九死一生的险恶,才会体会出风平浪静、游船荡漾、渔歌互答的快乐;只有历经病痛折磨、久卧床榻的痛苦,才能体会平安无事、食宿定时、作息有常的幸福。正因为饱受了旧社会的折磨与苦难,父亲才深切体会到新中国安定幸福,从内心感激和拥护为民族谋复兴、为人民谋幸福的共产党。(灵川县纪委监委)
编辑:莫振芳